深邃、幽暗的黑暗笼罩了一切。在这由钢铁铸造的通道中行走,总会觉得有种压抑感让人喘不过气。周边的声音只有机械摩擦的尖鸣、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内脏搅动的声音。不时地,还会有一阵阴风从身旁拂过,令人寒毛耸立。再坚毅勇敢的人,在这片阴森的氛围中也迟早会被折磨得精神崩溃。
唯一的光源来自身边的应急灯。只有当他,戴松波路过时,身旁的灯具才能感应到他的存在,投射出橘红色光芒。电力的供应即将枯竭,这最后的人造光束也已经行将消散了,在反复闪烁中逐渐黯淡。
灯光依次点亮,又依次消失,让戴松波的后方被冷漠的黑暗所吞噬。每当人处于这种幽闭的环境中时,他便会愈发地开始猜疑起来。前方,或者后方,抑或是身旁的通风管道的黑暗里,仿佛有一双凶恶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口中流下贪婪的涎水。随时,也许就是下一秒,它便会发动突袭。就像是正在草丛中注视着一只落单的斑马的猎豹一样,它正伺机而动,准备张开血盆大口。但不同的是,斑马可以选择逃跑或殊死一搏,而戴松波自己却手无寸铁。
走廊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印象中戴松波很熟悉这样的场景,但却从来没有走过这样笔直的长廊,记忆中狭小的空间中总会像肠道一样蜿蜒曲折。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要做什么?他不甚清楚。一个恐怖的怪物即将现身,心中的焦躁不安是唯一驱动着他不断前进的动力。但同时,不安也在油然而生,自己可能其实正在一步步踏入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前进,还是后退?
犹豫。
忽然,原本萦绕在脑中的耳鸣声,开始变得愈发难以忍受。
这是怎么回事?戴松波捂上双耳,但却徒劳无功。耳鸣声更加的强烈了,就像有人在他身旁胡乱地拉着小提琴。这人不但不懂收手,反而更加陶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直觉在警告着他,它来了。
就在这时。
咣!戴松波头顶一道通风管道口的挡板突然掉了下来。他脚步不稳向后栽倒在地,差点被挡板直接砸中脑袋。震惊之余,他畏惧地看着从通风管道内伸出的一个没有稳定形体的怪物。
它是一团黑烟,里面有无数的病菌在不断地繁殖、分裂。无论人类尝试在哪里定居,它便会如影随形。感染、繁殖、再传播,为了自己的生存它不择手段、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现在它决定了,最后的一个目标便是戴松波。
它猛地向戴松波扑了过来。
戴松波见状赶紧拔起脚尖,撒腿便沿着原路飞奔回去。黑影在他的身后紧紧地尾随着,无情地追赶着他的步伐。戴松波听不到它的脚步声,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逐渐地逃离它的魔爪,还是黑影在不断地逼近、距离在不断缩短。耳鸣声随着距离的改变忽大忽小,他不敢回头确认,只知道在自己在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之前,这个怪物都不会放弃。
“你的亲朋好友都加入了我们的家族。快,你也一起来加入我们吧!”黑影的声音如同蜜糖般诱人。
不!他只是跑得更快了。
在这漫无止境的逃亡的最后,他看见了一道光。
那不是人造的光线,而是……
阳光?
顺着墙壁上的一道防爆窗,温暖的阳光洒了进来。
戴松波不禁感到有些悲哀。
在阳关下还有一道人影,那是一个小女孩。她的父母也许牺牲了自己让她能有逃跑的机会,但她又能去哪儿?她跪坐在地,颤抖着,掩面哭泣,没有意识能带来死亡的恶魔就在她身旁。戴松波意识到自己是唯一一个还有机会挽救她的人。要誓死保护别人,还是不计一切代价活下去?
戴松波没有多想,他一把抓起女孩,将她抱在怀里,更加奋力地往前跑。
背后,恶魔发出了阴险的冷笑,让戴松波头皮发麻。突然间,耳鸣消失了。戴松波惊讶地回头,结果却发现了……
砰!
防爆窗突然碎裂了开来。窗外的世界不是青草和新鲜的空气,而是绝对寂静的宇宙。在失去了屏障之后,巨大的压差形成了猛烈的气流,将走廊内所有的东西都抛了出去。戴松波无法维持平衡,也一同被抛进了冰冷的外太空中。真空的世界并不容许生命的存活,他只能在寒冷孤独中走向灭亡。
黑暗中恶魔的笑声愈发得阴险和嚣张了。
……
啊!
戴松波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呼——
只是一场噩梦。
戴松波抹去额头的冷汗,松了一口长气。舷窗外依旧是那个死寂的太空,艰辛的生活中充满着各种危险和挑战,但终究还算能过。最后的那天离这艘小小的太空飞船应该还很遥远。他看向上方,希望没有吵醒床顶的人。但果然还是自己动作太剧烈了吗?一个小女孩的脸从上铺担忧地往下望。
“叔叔你又做噩梦了吗?”她是戴松波的养女,但在已经有记忆时失去了亲生父母,所以她不愿意再称呼另一个陌生人作“爸爸”。对此,戴松波也没强求。不如说,能把她从那艘飞船上救下对戴松波来说就像是救赎一样。
再睡下去估计也只是噩梦的延续罢了。失去睡意的戴松波站起身,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说道:“没事,小兰。现在时间还很早,你再睡会儿。待会儿我把配给的早饭拿来,然后我送你去学堂上课。”
小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戴松波拿“看,现在才五点,快睡,睡够了才能长高”搪塞了过去。所幸不是临睡前,而是凌晨睡眼惺忪的时刻,这个时候要把赖床的小孩拽起来才更难吧?
“但……你不也……几个小时……”小兰支吾着重新睡了下去。
戴松波从衣橱里拿出警卫服换上,然后从指纹保险箱里取出一把电磁手枪,将其**枪套里。在这艘飞船中,他担任着警卫队队长的职务。每天他都要巡视飞船的各个角落,指挥成员解决每天的突发事件,维护社会的秩序。有这样一份艰苦的工作,也难怪他连觉都睡不安稳。最近,一系列犯罪和对飞船安全的破坏行为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流言也在四处散播着,在这个小小的社会中撒播着不安的情绪。
看来在事态稳定下来之前,戴松波是基本上没得安生了。他决定先去巡视一圈舰船四周的情况,然后去领配给粮回来给小兰做早饭。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不得不离开家园,在宇宙中漂泊呢?戴松波走在飞船的走廊上,暗自思索着。当地球的资源被耗尽,再也无法支持人类的生存时,他们便倾其所有打造出了一艘艘的宇宙飞船,搭载着全体人员离开了这片荒凉的世界。在能够找到另一片水丰草美的定居之所之前,这场伟大的征程永远不会停止。
飞船们被设计成在互相合作的情况下,能维持一百年左右的活动。其中有采集特化的行星解裂舰,运输资源用的补给舰、商船,建造用的工程舰,专心科研的科学船以及护卫用的战舰……而人类在太空中花费的时间早就大大地超出了原先设定的年限。绝望的谣言在蔓延,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艘飞船发来通报说他们发现了一处可能宜居的星球。
祸不单行,一场可怕的瘟疫在飞船间蔓延了开来。疫病腐化了无辜者的精神,感染者在痛苦地死去后转瞬间便变成了一个个面目可憎的怪物。有的是皮肤腐烂发臭的丧尸,有的是嗜血的野兽。它们潜伏在通风管道中,偷袭其他的受害者,然后将他们也转变为自己的同伴,最后吞噬了整艘飞船。人类的医疗水平唯一能总结出的治疗方案只有“净化”,比如过载这艘被感染飞船的核反应堆,然后引发一场猛烈的爆炸,彻底摧毁飞船。除此以此终结传染的链条,人类束手无策。
小兰便是戴松波从一艘被感染的飞船上救下来的。戴松波所居住、工作的一艘商船与一艘行星解裂舰和另一艘巡洋舰达成了同盟协议,因此在行星解裂舰被感染时戴松波的警卫队有拯救幸存者的义务。当他赶到时,小兰的父母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她孤零零地哭泣。感染扩散得实在太快了,除了小兰,其余的幸存者都被证实已经遭受了感染,最后还是没有活下来。
对于突然新增一张吃饭的嘴,却没有劳动力的增加的情况,大部分人都是拒绝的。鉴于这艘船并不存在完善的收养机构,戴松波便只好主动承担了监护人的义务。新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挑战,小兰乖巧听话,但生僻的性格却让她与同龄人格格不入。虽然他们碍于她的养父是警卫队长而不敢欺负她,但几乎没人愿意和她交流。对于别人的子女,戴松波也许会作出“这是童年的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罢了”的解释。但对于小兰,戴松波却始终无法放下心。
戴松波在钢铁的地面上行走着,周围路过的大部分人都是自己的巡逻队员。为了节省电源,走廊上的灯被调到了很暗的程度。舷窗外,同行的巡洋舰漂浮在远方。八门三联装203mm电磁轨道炮整齐排列在战舰的各处。只要同盟的关系还存在,戴松波就不需要担心海盗的劫掠。他亲眼见证过这八门主炮的齐射,总计24枚的炮弹直接将行星解裂舰撕成了碎片。耀眼的火光之后,仿佛连希望也会随之毁灭。
戴松波虽然已经接近三十岁了,但仍旧保持着童年的爱好,以及坚持着从前的信仰。比如收集记录着过去的物件。长城、埃菲尔铁塔、大本钟、自由女神像……这些奇观现在只能在明信片上出现了。他把这些卡片珍藏起来,回想起来时都会翻出来仔细欣赏好几遍,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把它们放回去。虽然岁月的积累逐渐告诉了他现实的残酷,但某天的夜里,他仍然会梦到自己和父母在某处绿草如茵的公园里吃野餐,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尽管他只能在纪录片里想象这幅场景。自从领养小兰之后,她也时不时地出现在梦境里。也就在这种时候,戴松波会遗憾自己不能在梦境中多待一会儿。
突然,周围的环境变得亮堂了。电力管理的人员恢复了正常的电力供应,路灯也恢复了正常的亮度。新的一天的作业即将开始,早班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在走廊上,前往他们的岗位。而晚班执勤的维护工和巡逻警卫们则忙着回去补觉。
无聊而又繁忙的一天,无情的现实将戴松波从幻想中拉了回来。他想到自己还得给小兰准备早餐,于是赶忙前往仓库领取配给。在那里,他碰见了小兰的班主任。她姓梅,是个温和友善的老教师,也曾给戴松波上过课。戴松波很高兴她能对小兰一视同仁。每当戴松波忙于工作抽不出身时,她总会赶来帮忙。单靠她一个人,就承担起了照管整艘飞船学生教育的责任。
“嗨,早啊,小戴,来领早饭吗?”
“梅老师你也早。”戴松波回应道,“小兰最近上课表现怎么样?”
“还是那个老样子,”老师面露一丝忧色,“对其他人都爱理不理的。每次活动她总是缩在一边,唉,毕竟她的经历不同于其他的学生。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不用太担心。”
“也许吧。”戴松波低下头凝神思考。他很感激这位如同姥姥一般慈祥的老教师,但能否解开心结终究还是要靠小兰自己。
“咳、咳,戴队长?你今天的配给粮。”
“……哦!抱歉。”戴松波将配给卡递过去,领过两份写有“速食麦片”的纸盒,然后将打好卡的配给卡收了回来。
临走时,他回头对梅老师告别道:“还有一点,最近事态不稳,如果你感觉不对,有人想打儿童的主意的话,马上让我知道。”
……
小兰本来还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童话书,见到戴松波回来,便立即兴奋地跳了起来。但在见到戴松波手上的速食麦片后便转眼间面露难色,像是被硬塞了一口黄连。
“小兰,我知道,”戴松波无奈地苦笑道,“瑶湖号生产的麦片很难吃,但路比号生产的奶油面包我们已经吃完了。下次我们再遇到他们的时候,我就亲自请那些叔叔阿姨帮我们多做些好吗?”戴松波摸摸小兰蓬乱的短发,小兰不置可否,没有再说什么。
戴松波接着从柜子里取出两只杯子。他们没有碗,只有托盘,这些液体食物就只好放在杯子里舀着吃。戴松波拆开其中一个纸盒,掂了掂,估摸着将大约一半的量倒进了杯子里。不要误会,这两盒速食麦片不仅是他们的早饭,还是中饭、晚饭。一日三餐只能吃一种干涩乏味的劣质食品,任谁都开心不起来。所幸戴松波还省下来一些奶粉,他把这也一并放入小兰的杯子里。
“小兰,”戴松波一边往麦片里注入热水,一边以尽量平常的口气问道,“最近班里怎么样?和同学做游戏开……”
“这好吧。”小兰死死盯着漂浮在她杯子上的麦渣,嘟着嘴、毫无兴致地说道。
“没人想和我聊天倒是让我很清静呢,”她继续说道,“就算是那几个捣蛋的男生也不敢惹我的麻烦。倒是那个老婆婆一直烦我,要我参加这种那种的活动。”
“喂,要好好称呼她为‘梅老师’啊。”
“她只是成天逼我做些我不想做的,她又没有……”
戴松波听着这小孩子任性般的发言,一时间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大概时机依旧不够成熟,要改变她的态度可能还需要假以时日。他搅了搅杯中的糊状物,然后舀了一勺尝了尝味道。果不其然,里面充斥着不可名状的味道。比起这种东西,连普通的淡水都更甘甜。
尽管奶粉稍微改善了口味,但小兰也流露出了类似的感想。不过,转眼间她又兴奋了起来。当然不是因为食物在妄想中突然变得美味了,而是她突然看到了身边一株种植在窗台前的盆栽上,突然冒出了一株新生的幼苗。她像是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窜到窗台前。
“叔叔!看!快看!它发芽了!”小兰兴奋地指着眼前的幼苗。
“什么发芽……哦!它终于发芽了啊!”
在经过了十天的等待之后,本来戴松波已经不抱期待了。没想到它终究还是破土而出了,它张开子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片与它的先祖有着无数光年距离的世界。
小兰满怀欣喜地看着这株幼小的新生命诞生。或许这才是充满童趣的童年所该拥有的表情吧?如果那场灾难没有发生,她应该依旧在她的父母身边,做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在庇佑下,她不需要知道末日究竟在何方。
“叔叔,你说它的故乡会在地球上的哪块地方呢?”
“那……大概是一片丰饶的土地吧。”
“你说我们会有机会再见到地球吗?”
“很难说呢……”戴松波挠挠头,小兰的愿望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地球确实还在那里,却早已化为一堆腐朽的废墟。但是,也许人类还有机会见到另一颗宜居的星球,就像常年漂泊的牧民历经艰险终于找到另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小兰,如果有机会的话,要不要当第一个见证奇迹的幸运儿啊?让我带你见证一颗新的地球!”
“嗯!对了!叔叔!叔叔!”小兰拉起戴松波的手央求道:“我要申请担当它的养育专员!今天就不去上课了吧?我得时刻陪伴在它的身边才行呢。”
“这可不是你翘课的理由啊。”戴松波苦笑道。
小兰却不屈不挠地狡辩道:“但如果没有我的保护,它会被宇宙里的怪兽吃掉的!”
“有趣,”戴松波一指戳在小兰的额头上,“这你放心好了,怪兽?天塌下来我都顶着,行不行?我可是……”
戴松波打趣的话被一道突然其然的警报声打断了。
“警报、警报,遭到火炮锁定,”人工合成的女声用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说道,却让每个人听了都毛骨悚然,“舰船正在被友舰‘科隆’号的火炮锁定,原因不明。”
响彻整艘舰船的警报让所有人都炸了锅。
“怎……怎么回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啊!”
“谁知道啊!快,解除保险!快让舰船摆出规避姿态!”
“那又有什么用?”
“哼……终究还是来了啊……不知我的计划还来得及吗?”
“舰长你在说啥?”
“快给我准备穿梭机,谈判要开始了。”
“快、大家快逃啊!”
“市民们请保持镇静,有序疏散至安全室!不准进行任何试图破坏公共安全与秩序的行为!警卫有权采取强制措施!”
“同学们!冷静下来!乖乖跟着警卫叔叔阿姨走!他们会带着你回到爸爸妈妈身边的!”
……
十几分钟后,戴松波所处的舰船“平峰山”号从闸机口中紧急起飞了一架穿梭机,目的地是科隆。为了解决危机,穿梭机上的人员不得不冒险深入虎口。大家都很焦急,穿梭机驾驶员也飞得火急火燎,船身也颠簸得像是一个酩酊大醉的酒鬼。
眼前的这艘忽然变得敌友不明的军舰在见到威胁奏效后,并不急于直接开火。相反,他们提出了谈判的要求。戴松波他们又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平峰山的舰长,洪海玉便只好答应了对方舰长,辛里奇·奥索斯,的要求。而戴松波作为平峰山号的警卫队长,便有带上一队人马沿途护送的职责。
先是翻脸,然后要求交涉,还是对自己昔日的盟友。戴松波简直不敢相信,究竟是为了什么,撕破脸皮居然会比撕纸还要简单。但事态紧急,已不容自己多作思考。他把小兰送到安全屋,让她和梅老师乖乖待在一起,并嘱托她要乖乖听老师的话,接着急匆匆地登上了穿梭机。戴松波不禁有些不安,此次一去可能……
不、不能往坏处想。
除了舰长洪海玉一脸游刃有余的模样,其余乘客都坐立不安,如坐针毡。这些随行的人员包括戴松波在内总共有四人,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卫,其中一名还带上了可扩展式的防爆盾。这些装备都是用来应对武装暴乱的,警卫能配备的最好装备。而现在为了应付任何可能的异变,戴松波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戴松波仔细地调试着自己的电磁冲锋枪以确保它处于随时可以开火的状态。这把冲锋枪以旧时代的MP7冲锋枪为原型,因其可靠性和易操纵性而广受安保人员的青睐。在应对缺乏防护的暴徒时,这把武器极为有效,但威力又不至于击穿隔绝太空的防爆窗造成意外。
但接下来他要面对,却是装备精良的职业军人。届时,如果一言不合擦枪走火,鸿门宴是不大可能再唱一次了。要不是手套起了吸汗的作用,只怕手上的枪都会从手里滑出去了。
“舰长,”戴松波理好装备后,用强作镇定的语气向洪海玉询问道,“你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吗?”
“简单,我甚至不用猜。首先问你一个问题,我们这两艘船的同盟关系究竟是怎样建立起来的?”
“呃……按照平等交易的原则,我们提供物资,他们提供保护?”
“正确,我们通过和其他船只流通获取利益,然后科隆号为我们提供军事保护以换取酬薪。本来那艘行星解裂舰还在的话,我们还要负责把他们采集的资源加工并销售出去。”
“没错啊,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戴松波不解地问道。
“时机到了,他们准备狮子大开口了。”
“大……开口?”
“是的。”
……
“呼叫科隆号航空指挥中心,这里是平峰山所属穿梭机‘若林’号,请求开启对接舱门,完毕。”穿梭机短暂停留在科隆号外围时,驾驶员开始请求开始对接。
“滋滋滋……”只有电流杂音。
这让正副驾驶员面面相觑。
正当他们想再尝试呼叫时,对接舱门倒是径自解除了封锁。它吐出嘴里的尘埃让穿梭机飞了进去,像是野兽吞下不请自来的鲜肉。
自然不可能会有仪仗队的迎接。当穿梭机降落时,带头下机的戴松波看见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名宪兵。周围空荡得连平常的地勤人员都没有。空气如同结冰一般凝重。
“就只有你,其他人呢?”戴松波不解,他冲着这个面无表情的“接待人员”问道。
“舰长在他的办公室等洪海玉舰长的来临。”宪兵仿佛没听见戴松波似的,他的话简短而又冷漠。仔细一看,他的眼睛周围有着一圈很重的黑眼圈。
“啥,不该是会议室吗?我们以往的会议不都是在那里举行的吗?你们到底有何居心,说清楚!”
“我的上级要求你们服从命令,不允许任何异议,不准拒绝任何完全富有合理性的要求。”宪兵盯着戴松波,一脸鄙视。
“你!”不都是维护秩序的人员吗,有什么好得意的?不、不对,戴松波突然意识到,他鄙夷的眼神对着的是洪海玉。
洪海玉则选择性地无视了这一点,什么都没说。
在宪兵的带领下,一行人出发前往目的地。气氛很沉闷,显然没人想说、或是能插口说些什么。宪兵在前面引路,戴松波则紧跟在后观察他有什么小动作。持防暴盾的警卫将洪海玉护在身后,其余两名则护在两翼。之前同盟时为了信息互通,科隆号曾上传过它的基本结构图,所以戴松波能确认这位宪兵并没有故意带错路。但他还是无法对这艘军舰上的一些怪异现象置之不理。
身旁,一队又一队的陆战队员手持重型电磁步枪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面容憔悴,像是很久没休息过了。有些闸门被莫名其妙地焊死了,里面不时会发出咣当的金属敲击声。地面上还不时出现一整排被封上的尸体袋。
“喂,那是什么鬼?”在乘坐货运电梯时,戴松波从电梯门栅栏的缝隙间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他很确定这不可能是人类。
这难道是……
“跟你没关系。”宪兵还是那句话。
没关系是吧,嗯?戴松波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洪海玉大手一挥制止了。虽然戴松波生性耿直,但他也明白这场外交事件中,己方拥有实际话语权的只有洪舰长一人。
电梯闸门缓缓开启。在经过了几处拐角之后,他们抵达了奥索斯舰长的办公室。
“报告舰长,平峰山号的舰长及其护卫已经抵达。”门口外,另一名把门的宪兵在看见洪海玉到达后,通过对讲机报告了情况。
“明白了,让他们进来,各单位准备就绪。”
在踏进这位舰长的办公室之后,戴松波很快便见识到了所谓“剑拔弩张”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这宽敞的办公室中,奥索斯舰长站在他的办公桌后面,而洪海玉则和他当面对峙。两个四五十岁的舰长间的气息如同冰峰般寒冷。守护他们的战士在各自的后方时刻准备着。比起一般性的办公室,这里还特别安装有自动哨戒炮。一旦谈判决裂,戴松波并不觉得谈判团还能全身而退。
戴松波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蹦到了嗓子眼,唾沫也开始变得难以下咽。但他必须保持镇定,无论是给自己的部下做表率,还是给敌人作威慑。他的目光在每一处可疑的地方游移,留神对面每个人的动作。
“欢迎光临,洪舰长,看来我的热情邀约奏效了。你这次终于没有爽约,这可真是让我倍感欣慰。”
“哪里哪里,你也是许久不见了呐,奥索斯舰长。好久没有亲自拜访你,你也开始注重安保工作了,安全第一嘛。”
客套的问候中充满了冷嘲热讽,双方都对对方相当愤慨,却又不能当场撕破脸。
“是的是的,”奥索斯舰长回应道,“这是一个充满荣誉感的舰船,她可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叛徒’侮辱自己的美名。这些严格的管制都是为了让他们无处可藏。”话语间,奥索斯着重强调了“叛徒”这个词。
洪海玉明白,这个词就是在针对他,他回击道:“那我可要质疑你的领导力了,奥索斯舰长。毕竟你总是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就擅自用枪指着人的头,并给他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大错特错,我的判罚有理有据!”
“确实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扣个罪名最不怕的就是没理由。至于荣誉感?自从你将炮口瞄准一艘平民舰船时,你就与海盗无异了!”
“你!”奥索斯气愤地用手指着洪海玉的鼻子,而后者像是没看见似的。
几番较量下来,双方基本只是抓着对面的语病互相指责,却缺乏实质性的进展。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起冲突了?这让戴松波有些摸不着头脑。洪海玉是一艘商船的舰长,在谈判方面,他更有商人及政客的随机应变及谈吐自如。而拥有主场的奥索斯却率先失去了耐心。
“够了!我,欲加之罪?”他大吼道,“见鬼去吧,洪海玉!我也许错判过别人,但那绝对不会是你!你个叛徒,骗子!三个月之前你签下合同,答应要提供给我的物资都上哪儿去了,嗯?我不止一次和你沟通,你却一拖再拖,你是想毁约了吧?我告诉你,对于背叛的后果,我的203mm主炮会告诉你的!”
拖欠?戴松波吃惊地看向洪海玉,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拜托,我又不是魔术师!”洪海玉申辩道,“我没法把这些物资凭空变出来!在碰到另一艘运输舰之前,连我自己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吃点铁矿石,我倒是还有不少库存!”
戴松波不得不承认,洪海玉舰长说得很有道理。人确实应该做到言而有信,尤其是对于有着白纸黑字的合同。但是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反而奥索斯的做法过于偏激了。
“不行!我知道大家都很艰难,但这不是你耍赖的理由!你还有多少,给我的部下匀一半出来!”
“我说了,我没……”
“行行行,没有是吧?然后想讨饶,多少先付点敷衍了事对吧?”奥索斯冷笑道,“我倒不这么觉得。你看看这个。”接着他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甩到地上。
戴松波上前拾起文件,然后递给洪海玉供他浏览。
“这……这是!”刚见到封面,洪海玉便震惊得哑口无言。
那是一份平峰山号最近的库存清单。
“军事规格单兵作战口粮、抗生素、汽油、能量电池、布料、核反应堆燃料棒……挑明了吧,你想满足自己的私欲,独占一切,是不是?”
“你、你哪里弄到的!?卑鄙!真卑鄙!”洪海玉大惊失色,指着奥索斯破口大骂。
而对于以上提到的物资,戴松波惊讶地发现自己闻所未闻。守卫仓库的警卫是由洪海玉亲自管理,戴松波无权过问。难道他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戴松波原以为他是一个正直公平的舰长,但如今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男人。
“我自有我的渠道。”奥索斯冷漠地回应道,“现在,回答我。”
老老实实地交出本就属于我的物资,或是横尸当场,你选择哪一个?
随着奥索斯一声令下,他身后的陆战队员纷纷亮出手里的重型电磁突击步枪,原本隐藏在天花板里的炮塔也亮出了它的獠牙。
“快,掩护舰长!”虽然心有疑虑,但现在可不是站错队伍的时候。警卫们迅速行动起来,持盾的警卫赶紧架开自己的防爆盾牌,让它变形成两人的宽度,将舰长护在身后。其余的警卫则蹲在盾牌的后面,只将枪口露在外面。
“哼,”洪海玉将文件愤然撕碎,扔在脚底,“谁泄的密并不重要,但你真的觉得……”
“回答我的问题,洪海玉!你还有十秒钟!十!九!八……”奥索斯开始倒数。
冲突一触即发,戴松波的手开始颤抖。四周充满了火药味,此时任何刺激都有可能导致擦枪走火。
六!五!四……
快回答啊,舰长!
但洪海玉还在犹豫。
你在想什么啊?
“呼叫舰长!呼叫舰长!紧急情况!”在奥索斯的办公桌上,一只通讯仪大声地广播着他部下的紧急通报。
“怎么了!情况如何!你们一定要顶……”
“全、全被突破了!G3、N2全线沦陷,我们的防线正在收缩,我们根本顶不住这些怪物的攻势!我必须警告您!有一波攻势正朝您所在的区域……啊!”
嗞……剩下的就只有电流杂音了。
“喂、喂!你收到了吗,α小队!β小队!收到请回答!”奥索斯心急火燎,却没有收到半句回覆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已经开始了吗?奥索斯,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呢。”见状,洪海玉重又站起身来,恢复了自己得意洋洋的笑容。
难道你真的……
房间四周,黑暗的通风管道里,突然传来了经久不息的嚎叫声,让人不寒而栗。即便过去这么久了,戴松波也始终无法忘记它们的可怖。在某天夜晚的噩梦里,总有它们嚎叫的身影,以及一个哭泣的小女孩。真的是它们吗?!戴松波甚至不敢相信。
这些怪物以自己的行动回答了戴松波的问题。
咣!通风管道口被猛然撕碎,里面的怪兽蜂拥而出,将嗜血的利爪伸向每一个在场的活人。它们曾经是人,但现在它们只为杀戮与鲜血而活!警卫们和陆战队员们忘记了对方的威胁,转而对着可怕的怪物不顾一切地开火。
科隆号也被这场疯狂的疫病感染了,病菌正通过人类自身快速地在舰船上蔓延。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胁迫、要求谈判,是要拉无辜者下水吗?
以为这么做能逆转感染、拯救自己的船员吗?
震耳欲聋的轰鸣之中,洪海玉说的这句话没有一个人听见。
……
被感染的野兽们从各处鱼贯而出,戴松波很快便意识到他们必须立刻想办法突破僵局。趁着陆战队员忙于保护自己的舰长,分身乏术的时候,戴松波一拳砸在大门的开关上。
“门开了!”他大喊着让自己的声音不被枪火声掩盖,“按计划好的路线,快走!撤退!”
“你们休想开溜!”奥索斯舰长怒吼道,但在他的陆战队员们杀出一条血路之前,戴松波他们早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了。
撤退路线指的是一条通过维修通道返回停机坪的路线,同时他们还准备了一个备用路线,那就是走通风管道,以避人耳目的方式从逃生舱里逃生。该怎么在追杀下逃出升天,该怎么在被防空火力击落前逃回自己的舰船都是严峻的问题。风险始终存在,但犹豫解决不了问题。
“左侧发现三只!”
“注意头顶的通风管,它在松动!”
“加快脚步,后面也有,正在还击,更多的正在涌来!”
“我得上子弹了!”
他们还是之前掩护舰长时的阵势。一人持盾,两人护在两翼。不同的是,这次戴松波殿后,负责保障一行人后方的安全。
他们在维修通道中快速前进着。这是条方便维护工人和技师快速移动的通道,所以一开始研究逃跑路线时,这就成了他们的首选。凡事都至少要留条后路,虽然理论上利用这个方案逃生的概率不大,但事实证明确实有必要。戴松波担心的,就是奥索斯舰长他们虽然因感染暴发而疲于奔命,但也可能一根筋地想拉他们偿命。
怪物突然现身、发动攻击时的咆哮声,警卫反击时电磁力推动子弹压缩空气时的爆裂声,通道旁喇叭里经久不息的警报声,震耳欲聋的喧嚣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每个人都在渴望着尽早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当他们看到盼望已久的货运电梯已经近在咫尺时,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变故又让他们的心再度纠结起来,果然,有些人就是不希望看到他们夹着尾巴开溜。
“我说得很清楚,”在电梯门口,奥索斯舰长等在那里。他的前方,一排陆战队员已经摆好了射击线。
叛徒,在我的舰船上绝不会有半寸的立足之地。
糟糕,前有狼后有虎,现在该怎么办?戴松波暗自咒骂,紧张得连血管里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不过,洪舰长倒是藏了一手。在防爆盾牌的遮挡下,他取出一个手榴弹形状的东西,接着拔开插销,把它扔了出去。
“什……手雷!找掩护!”
不过洪海玉扔出的并不是什么高爆榴弹,而是颗EMP手雷。当它启动时,附近的电路便被极高的电流超载,因远超其负荷而烧坏了。灯光消失,警报声停止,在备用电路启动前,周围将是一片黑暗。
戴松波的设备也受到了波及,他头盔的显示屏变成了大片的雪花点。等到系统重新恢复时,他突然发现头顶的闸门在失去了维持力后轰然下砸。情急之下,他赶紧向后急闪,算是躲开了粉身碎骨的危机。
在闸门之外,以闸门的轰然落下为信号,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子弹在钢板上弹跳擦出的火花简直能照亮黑夜。而戴松波被困在了维修通道里,不知道应该算是幸运还是倒霉。他转身面向背后,异变生物们血红的眼睛中倒映着自己的猎物。
“喂,这里是队长,立即回报情况!立刻回报!喂、喂?”
没有回应,只有背后四作的枪声,大概是苦于应战无法及时回复。当然,其中也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听着,你们先听从舰长的指示,随机应变。我被困住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完毕!”
没时间想太多了,戴松波必须当机立断。在干掉几个打头的领队后,他一头撞进通风管道里,决定走备用方案从逃生舱逃生。这是一个很冒险的决定,在狭窄的管道之中人的行动力完全劣于这些野兽。他射杀了几头以堵住自己的后路,但这也只是一时之计。所幸他还带了一些保命的小玩意儿。他从腰间取出一枚催泪弹,拔开插销后随意丢在管道里。催泪弹启动后立即释放出了大量强刺激性的雾状液滴,并随着空气流动在管道中迅速扩散。戴松波的装备包括空气净化系统,能完全隔绝催泪剂的影响。但这些怪物几乎没有对强刺激性气体的防护,也就是说,
嗷嗷!
四周的怪物们痛苦地嚎叫着,就像是暴露在杀虫剂里的害虫一样痛苦地挣扎。
这为戴松波赢取了宝贵的时间。催泪弹影响范围和时间有限,他必须抓紧时间行动。
在密集的通风管道之间行动会让人因迷路而晕头转向,所幸根据结构图计算机已经自动帮戴松波计算好了最短的捷径。根据分析结果,他接下来需要穿过电梯运作的无重力空间,利用失重的优点到达逃生舱所在的楼层。
“这里是戴松波,呼叫队员,呼叫舰长,有人能听见我吗?”途中,戴松波没有放弃再次联络他们的尝试,但依旧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应。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顺着电脑指引的方向,戴松波到达了一个通风管道口前。他一脚踹开管道口,铁栏板并没有以抛物线的形式往下坠落,而是以直线轨道不停自转着飞向了另一边。一般舰船为方便人员活动都在各处安装有人工重力场,但为了保证电梯的运作效率,唯有电梯的运作舱间是无重力的,当然电梯内部还是有重力的。而在电梯舱间内,有一小片空间被特别隔出来供维护人员使用。通常进行维护作业时电梯都要停止运转,但如今戴松波就不得不冒险了。
利用无重力的优势,戴松波蹬踢手扶梯,利用飞行来快速移动。在他的背后,电梯不时掠过,带来一阵阵狂风。要是不小心被卷进去,一点轻微的碰撞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快到了,戴松波趁着电梯还在远处,双腿一蹬飞向对应楼层的电梯出口。戴松波使劲将闸门扒开一道小缝,然后甩出警棍插了进去,显然他只能靠蛮力强行将闸门撬开了。希望在电梯返回前他还来得及。
他并没有意识到,黑暗中,一头怪兽已经锁定了他。
天,这门是锈死了吗,怎么这么难开?戴松波烦躁地反复加力,却始终见不到明显的效果,闸门像是卡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背后似乎有风声?戴松波稍有起疑,而当他回头时才发现,
一头猛兽正在向他扑来!
糟糕!戴松波第一反应是拔出警棍进行反击,但没想到警棍也被卡在门缝里动弹不得。这是一个招致丧命的失误,怪物没等他有更进一步的反应,就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目的是要撕烂戴松波的脖子。戴松波拼死抵抗,怪物嘴里喷出的唾液沾得他头盔到处都是。要不是有过滤器,估计他已经被怪物浓烈的口臭熏晕过去了。这头怪物是由职业军人变异而来的,其身体素质自然不能小觑。双方拼死搏斗着,翻腾在电梯舱间竟一时难以决出胜负。戴松波想抽出腰间的手枪对准它的脑袋一枪将其毙命,但怪物并没有给他机会。
就在这时,电梯突然启动了。
目前戴松波处于劣势,怪物将他按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戴松波决定豁出去了。他对准怪物伸过来的血盆大口,将自己的头盔硬是顶了上去。巨大的冲击撞碎了它的獠牙尖端,而趁着它感到痛苦的瞬间,戴松波脚底使劲一蹬,将两者一起推向正在运作中的电梯。怪物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它抓扯着戴松波,试图让他陪葬。
啊!!!!
戴松波大吼,不顾一切地将怪物推向了电梯。
砰!
紧接着的又是一次巨大的冲击,怪物被撞成了一团肉泥,而戴松波则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他撞坏了一层又一层的通风管壁,然后从另一头飞了出来。他重又回到了常人行走的通道之中。
这可能要比以往任何一种过山车都要刺激。戴松波浑身疼痛,晕晕乎乎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戴松波看见的景象倒是再度让他清醒了过来。察觉到冲击产生的巨响的怪物们嗅到了血腥的气息,等戴松波模糊的视线再度聚焦时,它们的脚步已经是近在咫尺。
戴松波赶紧举起冲锋枪,一轮扫射后怪物们倒了一片,但残存者依旧在前赴后继。戴松波拔出手枪继续反击,但终究他要被怪物淹没,然后复生成为它们的一份子。逃跑?肾上腺素创造的奇迹也是有限的。
哒哒哒哒!
在戴松波的背后,响起了电磁突击步枪撕裂空气的响声,一阵炫目的曳光闪过,怪物们纷纷倒下。直至这波怪物的最后一个倒下,响声才戛然终止。
戴松波感激地回过头,却发现他的救星居然是……
“奥索斯舰长!?”虽然他对戴松波的危机施以援手,但目前是敌是友他已然无法确认。
“不准动,老实交代,你手臂上的伤口哪儿来的?”奥索斯舰长面无表情,用枪指着戴松波质问道。
手臂?戴松波看向自己的右臂,结果却看到了一个狭长的撕裂伤,毫无疑问是由那只袭击他的怪物的利爪造成的。
而利爪上携带着病毒。
哦,惨了!
不过奥索斯舰长在简单浏览了自己手臂上的PDA之后,却自顾自地解除了警戒。
“感谢你的防护服吧,菜鸟。”奥索斯舰长冷笑道,“伤口不小,但防护服的医疗系统反应很迅速,它及时抽离了含有病毒的血液,并用凝胶覆盖了伤口。你甚至都没察觉自己受伤了。”
“啊,是吗?”戴松波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而我的手下就没那么走运了,”奥索斯舰长无奈地摇了摇头,“病毒已经侵入了关键器官,透析机已经没用了,我只好一个一个地就地枪决他们。”
“等等,那我的人呢?我的舰长又去哪儿了?”
“恐怕你的手下都已经牺牲了,为了确保你那个无耻下流的舰长能顺利逃命!”
“嘿,你的评论都这么情绪化吗?”戴松波抗议道。
“怎么,身为一艘舰船的治安主管,你却连自己的舰长都一点不了解吗,啊?”奥索斯舰长反唇相讥,“那你就给我好好听着,这个洪海玉究竟是怎样一个卑鄙的人。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在下一场背叛中被这些异变生物撕成碎片的话,在我改变主意想杀了你之前,赶紧走。”
“行啊,洗耳恭听。”在戴松波的印象中,洪海玉虽然并不是什么伟大的领袖,但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他稳定了社会秩序,确保了每个人的温饱,没有人会因重病或贫困而死去。这已经足以让戴松波感到敬佩了。但从今天发生的事情中,他隐约看见了这个人的另一面。也许洪海玉欺瞒了所有人,其实他只是一个自私、贪婪的伪君子罢了。
“但首先,”戴松波先提出问题,“既然我们已经不是盟友了,那为什么还要救我?难道不应该是让我等死吗?”
奥索斯舰长冷笑道:“对、对,我们不是盟友,还有一点,我不是救你。”
“不是……救我?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能让时间告诉你答案呢?”
“为什么你们这帮家伙总喜欢说些隐晦得让人听不懂的话?”
“哈哈,真好笑。”奥索斯舰长干笑一声,然后找着一根管道坐了上去,点燃一支雪茄叼在嘴里,“第一件你需要知道的事情,就是你的舰长,洪海玉,是个彻头彻尾骗子。我的弟兄们都是充满荣耀的战士,你也看到了,我们帮你们这帮刁民赶走过多少次海盗了?而你们舰长呢?完全相反,他满脑子里都在想着该怎样从我的将士手里榨油水!应该支付给我们的物资总是一拖再拖,质量也总是欠佳。对此我总是安抚那些烦躁的弟兄们,说这是一个艰苦的岁月,物资本身就很匮乏。而这次他整整拖了三个月啊,拖到我根本发不出军饷,需要用武力胁迫你这个奸商舰长!我们毕竟也是一支正义之师,我们也很反感将枪口对准无辜的平民!但你的舰长却只顾着将好东西屯在自己的口袋里!要不是我安插有线人,我到死也不知道他窝藏了这么多东西!”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走了,停机坪起飞记录显示你的舰长已经抛下你,自己坐上穿梭机跑路了!”
“这、怎么可能!?”
“随便你猜测吧,究竟是他故意抛下你不管,还是单纯地以为你已经丧命了。你要是真的丧命此地,大概他是绝对不会感到遗憾的吧。”
戴松波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小兰的脸。不行,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去,回到她的身边。
奥索斯舰长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真是可怜呢,男人愿意放弃自由总是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拿去吧,”接着他顺手丢过来一件物品,戴松波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结果是一张身份识别卡。
“那是我的大副的身份卡,用它来启动逃生舱逃命吧。”
“等等,那你呢,如果还有任何幸存者,那我们必须……”
“太天真了,傻瓜,天真到我突然觉得应该直接杀掉你……”
戴松波错愕地看着他,结果奥索斯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露出杀意。
“哈哈哈哈!”他反而咧嘴大笑起来,“而且你还缺乏幽默感,不是吗?但有一点是真的,菜鸟,如果你就这么死了,”
也许真的就解脱了。
“你到底说的什么鬼?”
“我也不知道啊,也许我已经精神错乱了吧,”说着奥索斯舰长站起身,将突击步枪抗在肩上悠闲地走向远处,“我的兄弟都死干净了,苟活也没什么意义了,不是吗?”
“最后说一句,菜鸟,”奥索斯舰长突然回过身,“这场感染,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疫情。”
换句话说,新的病毒变种出现了。
奥索斯舰长直到最后一刻都在试图挽救自己的舰船,但终究还是徒劳无功。感染的爆发应该是在谈判开始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奥索斯不可能不知道,他凭什么天真地以为补给物资能够压制住感染扩散?
“如果你还能活着见到他的话,问问洪海玉吧,他不仅知道这种新病毒的情报,而且还利用这一点,卑鄙无耻!”
奥索斯舰长拖着闲庭漫步般的步伐离开了戴松波的视线。对他来说,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在背叛与绝望之中走向了尽头。虽然戴松波不知道他最后想做些什么,但他离去时的眼神仿佛就是一只渴望复仇的雄鹰。
不是救我?死亡反而是解脱?戴松波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接下来,在自动导航的带领下戴松波很快便抵达了逃生舱。他将大副的门卡**卡槽,然后启动逃生舱,将自己发射了出去。
背后的军舰陷入了永恒的黑暗,她像是个末路的英雄般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垂死但不愿倒下,濒死但不愿消亡。
“呼叫平峰山号航空指挥中心,这里是平峰山号警卫队队长戴松波,我正身处从科隆号发射出来的逃生舱中,信号发生器已经开启,请求派遣穿梭机接收。”
“嗞……”没有回应。
“重复,我正在从科隆号发射出来的逃生舱中,请求接收,有任何人回应吗?”戴松波有点慌。他知道洪海玉就在听着,难道他真的要背叛自己……行、行,想要封上我的嘴是吧?为了能够回到小兰身边,戴松波决定接受任何苛刻的条件。
“长官?”通讯员询问一旁沉思不语的舰长。
“去接他回家吧,还有,当他着陆时,叫他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
“遵、遵命,长官!”
……
数小时后,危机警报终于解除了,但人们心中的巨石反而愈发得沉重了。不同职务的人在舰船里东奔西走,混乱不堪,难以维持秩序。维修人员要抓紧时间修复被炮弹损坏的缺口、抢救幸存的物资,警卫们要尽可能地维持秩序,文职人员则在计算下一次补给到来前究竟还能坚持多久,想要自尽的人也已经在写遗书了。在危机四伏中逃出生天的戴松波倒是额外获得了短暂的休假。他穿梭在拥挤的走廊中,在这最后一点空闲的时光中,他想和小兰多待一会儿。
警报解除后,小兰被梅老师亲自送回了戴松波的舱室。刚才的一连串爆炸声让她想起了至今仍心有余悸的过往,一连串可怕的景象在脑海中浮现。疯狂的野兽扑向她时的景象、飞船在爆炸中骤然解体的景象……这个世界正在毁灭的道路上渐行渐远,而一切能保护她的事物最终都即将消失不见。小兰很害怕,可能无论她再怎么等待下去,眼前的舱门永远都不会再度打开,那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始终关心着她的人最终却成了纪念碑上的下一个名字……
不、不要……我是好孩子,我会好好等着的,怎样都行,就算是自己的秘密暴露了,也先让叔叔活着回来吧……对,如果能以秘密暴露为代价换得叔叔活着回来的话,即使他会厌恶自己、所有人都会恐惧自己,我也在所不惜……
舱室外,她隐约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一切的担忧转而变成了喜悦。
舱门开启,那个男人就站在门外。虽然满脸疲惫,伤痕累累,但他就是他,至少他回来了。
“叔叔!”小兰破涕为笑,扑了上去。
“嘿!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戴松波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进去吧,我带了份好吃的。别担心,无论有什么危险我总会回来的。”
数小时前。
戒严的走廊中空无一人,停机坪上只有必要的警卫和地勤人员。当戴松波从救生舱里走出来时,他本来还以为会有一排自己曾经的手下指着自己的鼻子,然后他们的背后站着个一脸阴险的洪海玉。然后实际情况中并没有这样隆重的排场,周围的人甚至没有心思去瞅自己一眼。
“队长,”迎接他的是一名警卫,“洪舰长想和你谈话,他说有些误会可能需要解决。”
“误会?我想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戴松波冷笑道,“其实只是谈个条件吧?”
一个他必须妥协的条件。
在警卫的带领下,戴松波抵达了洪海玉的指挥室。洪海玉背对着他,透过玻璃窗视察着下方舰桥上舰员们工作的情况。他的身旁没有保镖,随着闸门的关闭,房间内只有他们单独两个人。
“洪舰长。”戴松波礼节性地向洪海玉敬礼。
洪海玉回过头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有趣,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居然没有用枪口指着我的脸。”
“你也没有啊,”戴松波摊开双手,他早就主动上缴了自己的武器,只是还需要作战服来处理剩余的伤势,“你还无所谓似的背对着我,我倒很想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需要解决来着。”接着,戴松波把头盔随意地丢在茶几上,抓过一把椅子反向骑了上去。
戴松波率先开口:“据我所知,你欺骗了辛里奇·奥索斯很久,简直就是把他当作白痴来耍。对此,你有什么好说的?”
“啊,是的,我确实是骗了他。”洪海玉脸色凝重,“但那都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权宜什么?拜托,你们不要跟我绕好不好?”
“是因为资源啊,因为资源是有限的。”
“资源是有限的,我知道,”戴松波有些不耐烦,“但科隆提供的保护也是一分钱一分货啊,等价交易啊。和其他商船、生产船平等交换,为科隆号提供的保护回以报酬,有时我们还能反将那些海盗一军,抢来的物资不都拿去援助那些需要的人了吗?资源富裕时就保留一些,不足时就撑一撑。长此以往,维持生计应该不成问题的啊。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对欺压别人这么熟练啊?”
洪海玉听了,苦笑着叹了口气:“真是天真呐,我的警卫队长。唉,有时候无知真的是一种福气。”
“无知,我?”戴松波听了既恼火又发懵。
“唉,也许是时候告诉你一件残酷的事实了。”
“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实会需要上级的完全隐瞒?
“在此之前,我先问个问题:如果你是宇宙最后一个幸存的人类,你会怎么做?”
“什……我?我又怎么知道?我又怎么可能成为那一个幸运的家伙?”
“这可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啊,”洪海玉再度叹了口气,转头凝视着窗外浩瀚的星空,“成为那个唯一是个悲剧。那就是我们,唯一仍旧在航行的舰船。”
“你的意识是,”戴松波明白了,“除了我们外,没有其他还在活动的舰船了?它们都怎么了?”
洪海玉沉默不语,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戴松波。这是份最近的全体舰船生存状态记录表。它从当初的旗舰舰长手里,一直薪火相传,最后交到了洪海玉的手上。除了依旧健在的平峰山号,以及还未被更新记录的科隆号,其他舰船的名字都被一条黑线无情地划去了。当年从地球出发的舰队浩浩荡荡,如今人类的火苗已然燃烧殆尽,只剩几道不愿放弃的火星。
“是的,”洪海玉瘫坐在沙发上,“不是因为天灾,就是因为人祸。其中最为严重的,就是那能将人变成怪兽的病毒。”
“我原以为在经历的巨大的牺牲之后,人类已经通过隔离的方式将他们消灭了。”戴松波一直希望像小兰这样的悲剧能够不再上演。
“哦,那现在呢?”
“奥索斯舰长告诉我,病毒出现了新的变种。最后他还说,你能详细解释这一切。”
“所以他跟你摊牌了?事到如今我也无所谓了。”洪海玉取出一瓶廉价葡萄酒,倒进一只菠萝形状的啤酒杯里,“你也要来一杯么?不要?好吧,那我就继续说下去了。大约半年前,一艘名叫‘罗伯特·科赫’号的科研飞船在感染爆发行将毁灭时向全员广播了关于这个病毒的研究成果。病毒的学名太长我记不住,但你知道,我们一般称呼它为‘蚕食者’。只要病毒侵入人体,它们便会在十几分钟内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腐坏人的大脑,同时又过度强化人的肌肉和骨骼,让他们成为一头恐怖的野兽,来帮助自己的传播。试想一下,这般恐怖的病毒,能在瞬间感染完整艘舰船,但在残存的人类都死光之后,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因为能传播的对象——人类都已经死干净了,病毒也就随之消亡了?”
“正确。所以,据报告所说,蚕食者病毒已经基本灭绝殆尽了。”
“那它的变种呢?”
“新的变种——潜伏者,这就有点棘手了。不同于蚕食者,蚕食者病毒一旦开始传播,便如同一台超载的机器一样永无停息地复制、传播,最后只会留下一片地狱。但潜伏者病毒就不同了,它会感染并转化一个死亡但保存完好的人类,利用他的知识试图让自己被其他人救援到其他的舰船上。人类几乎无法察觉它与一般人的差别,潜伏者会在这里定居、生活、工作、老去,彻底融入常人的生活。直到某一天降临,人们耗光了物资,并且没办法再延续下去,行将灭绝的时候,它就会重启感染,让瘟疫和绝望再度充斥这个世界。如此循环,直至再也没有人愿意为这艘舰船伸出援手。”
“你的意思是,”戴松波想起平峰山号和科隆号也曾参与过救援其他舰船的行动,“科隆上的、我们舰船上的居民中也存在有潜伏者?”
“是的,”洪海玉把杯子拍在桌子上,酒液飞溅,“我们知道它们的存在,却一直苦于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检测手段。”
“所以你就利用这一点,断绝了科隆号的物资供应,借一只恶魔的手除了一个心头大患?你可真是……”
“我又有什么选择?”洪海玉站了起来,“其他的舰船都毁灭了,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希望!时间所剩不多了!仅存的物资绝对不够用!你难道不知道吗?人类,或多或少都是自私的,如果我想让我的舰船存续得长一点,便得不惜弄脏自己的双手,也要排除竞争者。”
“存续得长一点,从七天变成两周,究竟有什么意义?最后都不是会在为了食物的自相残杀中结束吗?”
“因为我们还有希望,最后的救命稻草!”在酒精的鼓动下,洪海玉越说越激动。
“那是……什么?”
“你知道我们的祖先从地球离开,展开这场伟大的征程,究竟是为的什么吗?”
“为的是一个新的定居点?但我们不是始终没找到吗?难道说……”
“没错,在经过这么多年的挣扎之后,我们终于有结果了!罗伯特科赫号科研船在最后发来的报告中指出,”洪海玉接着拿出另一份文件,指着其中一张银河系星图上做着标记的位置,颤抖地说道,“在这个星系上,存在着适宜人类定居的星球!想想看吧,新鲜的空气、不需蒸馏净化的净水、充沛的资源……生存的希望啊!”
但戴松波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指出:“那我们的飞船现在身处何方?”
“这就是问题所在。”洪海玉指着一旁列满整页的算式说道,“如果我将资源和科隆号均摊,我们没能坚持一半的路程就会被潜伏者全灭光了!你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吗,戴松波?一个人用装满沙子的水壶,激励了其他三个人一起走出了沙漠?如果我们要活下来,我便必须将科隆号淘汰,并向自己的船员们隐瞒种种事实,特别是要骗过那个伪装成普通人的潜伏者,最终才能在这颗星球上重建新的社会。”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这就是你的计划?”戴松波因洪海玉的宏大计划而错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啊,不过,”洪海玉突然变得哽咽了起来,“我还小的时候,我的母亲教导过我要宽厚待人,要用一颗无私奉献的心去帮助弱者。但现实是,人类到底是自私的,我所做的这些,做得再怎么正确,却也都是些费尽心机的卑鄙之举。我的利益总是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前提上。也许有一天,我的所作所为将遭到报复……也许……就是现在?”
现在?洪海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喝光酒杯里剩余的液体,清了清嗓子,然后拿起一边的话筒。话筒直接与舰桥上的通讯员对接,指挥室和舰桥为了防止干扰是隔音的,所以没人听到戴松波和洪海玉的对话。
“舰桥、舰桥,这里是舰长。请检查一遍雷达,我们的舰船是否还被科隆号的火炮锁定?”
“是的,舰长。科隆号的火炮依旧处于锁定状态,现在我们正遵从命令与其尽量拉开距离。”
不知怎的,戴松波突然想起了奥索斯临走时的那道眼神。
“等……舰长,科隆号的磁轨炮突然开始充能了!”
“见鬼,赶紧摆出规避姿态!”
“是!”
所有的电脑屏幕上都出现了巨大的红色警告标示,警铃大作,通讯员惊慌失措地大叫:“警告、警告!科隆号的磁轨炮已经发射,总计24枚炮弹正一齐向我们飞来!”
“快找点坚固的东西抓紧了!”洪海玉朝戴松波大吼。
“哼……”瘫坐在火炮控制端口的辛里奇·奥索斯冷笑一声,吐尽最后一丝气息,倒了下去,“你送给我的,我要加倍偿还,这就是……对叛徒的惩罚……荣耀归于……人类!”
24枚炮弹在宇宙中以逼近光速的高速飞行着,宇宙真空的环境中没有重力的束缚,炮弹的速度和轨迹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同时,炮弹的扩散面积几乎考虑到了所有平峰山号可能的规避方向,要躲开炮弹几乎是不可能的。
砰!砰!砰!
接连三颗炮弹相继命中了舰船的不同位置,平峰山号像是飓风中的孤舟一样剧烈地颤抖着。警报声叫得更让人胆寒,每个人都在祈祷,舰船能够撑过这轮炮击。曾几何时,他们正是依靠这排毁天灭地的重炮晚上才能安稳入眠。
紧接着,科隆号突然散发出了耀眼的极光。即便没有直接接触,戴松波也差点被晃瞎了眼睛。那是一次惊天动地的核爆。即使已经没有了传播的可能,他们依旧要信守诺言通过毁灭自身来保全人类。
几分钟后,戴松波从掩体下抬起头,远处的科隆号残骸复又陷入了死寂。身边的洪海玉大步流星地走向话筒:“我需要状态报告,现在马上!”
“是、是的!平峰山号总共遭受了三发炮弹的炮击,炮弹类型为203mm穿甲弹L77,其中两发为过度击穿,只造成了部分区域的失压,已进行隔离处置。但最后一发……呃……”
“怎么了,快说!击中引擎了吗?还是反应堆?”
“呃……不是。实际上这些炮弹当中没有一发是朝着舰船的要害部位发射的。”
“那到底是哪里?”
“仓库……报告舰长……是仓库……”
戴松波、洪海玉以及舰桥上的全体人员心都凉了。
“快跟我来!”洪海玉大叫不好,一拳砸开指挥室大门的开关,冲了出去。戴松波也紧随其后。
来到仓库前,他们看见的是一处正在熊熊燃烧的废墟。所有他们赖以生存的物资都储存在这里,现在却都被一枚炮弹轻易地摧毁了。连自动灭火设施都没法及时挽救。
这就是你的复仇吗?洪海玉跪倒在火灾现场前。
“快、全体警卫,仓库发生了火灾,立即集合抢救物资,快行动!”戴松波拿起对讲机大吼,同时赶紧去附近找消防水泵。
“戴松波!”洪海玉在戴松波将要离开时拉住他的手臂,“我要托付给你一个任务!不要将我们今天的对话告诉任何人,只有我信任的人才能知道这一情报!不然一旦让潜伏者得知,一切都将毁于一旦!在最后的时刻到来前,尽一切可能维持住社会的秩序!人类的兴亡存续就在眼前了,我们不能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是!”戴松波抬手敬礼。在经过重新审视后,他对洪海玉满怀敬意。
……
“叔叔、叔叔!”小兰兴奋地摇着戴松波的手臂,想知道他究竟带回来了什么样的美食。
戴松波从刚才的沉思中猛然惊醒:“哦,对!小兰你等一下,我这就取出来。”
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有个乐天的态度。但是,这种盲目的自信有时只是因为无知。在刚才的救援中,戴松波他们勉强抢救了不足一半的物资。关于这一点,在解除警报后平民们从安全室里出来领取配给时,洪海玉宣称“大部分的物资都被成功挽回,坚持到下一次补给前并无大碍”。他甚至还慷慨地提高了今日每人配给的标准,不再是那糟糠一般的速食麦片了。
但真相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一般人都喜欢把品质好、珍贵的食物保留到最后享用,但如果劣质的食物都已经吃完了……这场大火把贮藏的速食麦片全烧完了,所以能吃的食物“只能”更高级。不过,不知情的居民倒是擅自欢呼雀跃起来。戴松波立刻便能确信他们的喜悦不久便会转变为愤怒。
戴松波撕开包裹纸盒的塑料袋,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到小兰的眼前。
“看,这是什么东西啊?”
“呃,是……”小兰看到上面印刷的文字支吾了一下,她只有在节日时才见过这种包装精良的军用口粮。“单兵作战口粮维艾艾艾……VIII型?”
“答对了!”戴松波笑了笑,然后取出里面的内容物。不像一般舰船自行生产的粗制滥造的口粮,这是由专业的工业舰所生产的军用口粮。无论是储藏时间还是营养价值都远远高于那些廉价食品。鉴于其极高的价值,市场上有些交易甚至可以直接用军用口粮作为流通货币。但随着这些工业舰船相继沦陷于海盗的掠夺和病毒的感染,这种单兵作战口粮也愈发稀有。
口粮总共由八个小包装组成,分别是主食“黄豆红烧肉炒饭”、糖水罐头、豆瓣酱、奶粉、塑料勺子、水袋、和两小袋甜食。
光是看见上面的文字,戴松波都感觉小兰的眼睛快要放出光来了。她就像看见鲱鱼罐头的猫咪一样,失了神似的想往上扑。连戴松波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丰盛的食物让他垂涎欲滴。
“叔叔、叔叔!快点、快点,我想吃……”
“好了好了,别急。饭还是凉的,我得先进行加热。你就先拿点甜食垫垫肚子吧。”戴松波先把糖水罐头和甜食拆开,推到她面前先应付一阵。然后将奶粉倒进杯子里用热水泡好,同时用水袋量取适量清水倒进了主食袋里。与水混合后,主食袋里的发热物质在化学作用下散发出了大量的热量,袋子发出嘟嘟的声音,冒出了水汽。戴松波把它放到一边自行加热,自己则趴在桌子上看着小兰狼吞虎咽的样子。腾腾的水汽中还弥漫着黄豆烧肉炒饭的香味,戴松波不禁有了些困意。他本来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刚才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激烈战斗,困惑、压抑、焦虑和决心混合在一起,他的意识开始飞离这个世界。如果,他想,时间能在这里稍微放缓脚步就好了。然而和小兰一起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吧唧’——叔叔,你困了吗?‘吧唧’——”
“……是啊……先睡个二十分……到时候叫醒我……应该热好了……别把我的份……”
戴松波径直坠入了梦乡。在那里,有孩童的欢笑,有绿草红花、有游乐园……他往天上望去,那里有架客机在翱翔。这个景象是他从一张泛黄发旧的游乐园宣传海报上看到的。而戴松波又返回了那天真的年纪,在一架秋千上嬉戏。
也许这样的景象还能出现在未来吧……
戴松波忽然回过头。海报是从正面拍摄的,但在梦里他能从反方向进行观察。他究竟能看到什么?
那是,无尽的黑暗。
恐怖在地狱中翻腾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在直愣愣地瞪着他。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秋千缠住了脖子,像绞刑架一般吊了起来。
戴松波被惊醒了。
……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不少日子,人们在不知情中慢慢消耗着仅剩的补给品,而旅程的终点却依旧遥不可及。但即使是最迟钝的人,也应该察觉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舰船有过物资上的来往了,不如说根本就没有遇到过任何其他舰船。浩瀚无垠的宇宙之中似乎只有他们这一片随风飘荡的孤叶。与此同时,虽然每天配给的食物十分优质,但能供应的数量却越来越少。一份口粮原先是供应两人一天的伙食,然后变成供应四人一天的伙食,紧接着变得更加短缺。饥饿之中人们开始了抗议,他们四处游行,试图向他们原本抱以期望的舰长讨要说法。为什么科隆号会背叛我们,物资究竟够不够用,下一次补给究竟在什么时候。随着时间的推进,游行的强度越来越大,人们的不满愈演愈烈,许多重要职能部门的员工都选择了集体罢工。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在讨论着阴谋与灭亡。
而作为警卫队长的戴松波则只能竭尽全力稳定社会的秩序,不让一些不怀好意的破坏分子从中作乱。他必须严防死守物资严重短缺的事实,不能将消息泄露出去,尤其是潜伏在普通人之中的潜伏者病毒。一旦感染爆发,后果将不可收拾。
但在平民的眼里,洪海玉和他的心腹们只是想要利用权力中饱私囊罢了。虽然表面上他们敢怒不敢言,但背地里戴松波被称为阿谀奉承的走狗,被辱骂了无数遍。小兰原先便不善交际,如今她的同学愈发的排挤她了。慈爱的梅老师则在一次突如其然的中风中不幸离开了人世,新的教师直接忽视了她的存在。
该怎么办?戴松波不知道。他唯一清楚的是,他们的库存坚持不到他们最终抵达那颗希望的星球。
命运的一天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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